他无欲无求,天帝作何指示都不在意。
出征,好。披袍煅剑,检兵纵计,无所不能。
指婚,好。夫妻间一直相敬如宾。
天下人皆知,上神殷岂爱妻系天圣女舞汐。
一日上神奉命出征,天帝宴邀将其迷醉,天圣女形象一跌万丈,舞汐跳入夺魂池。
殷岂归来听闻,立即赶往相救,不料和妻一同被卷入往生盘,落入凡间。
天帝罔顾前来求情的一众神仙,宣布上神殷岂连同其妻下凡历劫一世。
殷岂记得所有,并让她忘了所有。
他决定要对她十分好,要一心一意爱她。
他骗自己,他爱她,只爱她。
转生两大世家,从小青梅竹马,他宠她,宠坏了她,从小到大,日夜相对。
千炽小时在靠近人气的胡山出生,自有了灵识,便知人间好神仙。
人们的眼中神灵都是圣洁无上的,千炽还是一只小狐儿的时候,沾染到人间的烟火气,也变得对那些神灵颇有些求神拜佛的崇敬意味。
见殷岂的头一眼,他容貌绝俊,脸颊稍有些清瘦却更显五官的精美,带那么几分秀丽端庄却绝不阴柔,千炽觉得这人仙气萦绕,只可远观,只应天上来。
殷岂戎装驽马潇洒地奔进胡山,看到一团似小狗的火红色从眼前一跃而过,心生好奇,清隽的目光透亮友善,一路随着那小东西。
落地时,千炽本已站稳,觉察那神仙一般的人一直盯着她,一个激动,腿软了。
她滚成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火球,在诸多隐匿起来的同类眼中屁滚尿流的跑远了。
殷岂启唇微笑,弯起来的眸亲和温润揉入流光,胜过所有蓬勃坚毅的绿林和土地,一时间天地失色。
千炽躲得远远的,狐耳里全是同类接连不断的嘲笑,然在回头,圆而大的狐眼里恰好印满了那颠倒日月的倾城一笑。
她…石化了……石化了……化了……了……
这次仓促的见面让千炽丢尽了脸。
第二次见到殷岂,是人生中更为惭愧的时刻。
她天真可爱,不惧人类,游玩山林时见到一个容颜清丽出尘的少女,心生好感于是凑过去,结果吓坏了那少女,被一脚踹入河里。
那少女就是舞汐。
殷岂将它捞出来时,它浑身的毛湿凌凌贴在身上,像一块血淋淋的肉,它欲哭无泪,挣扎都不敢挣扎,不料一连三个喷嚏那力道让它直接滚出殷岂的手掌。
本以为遭到了嫌弃,可殷岂却只是淡淡一笑,把它重新抱起来,带回殷府。
他的手掌温热,千炽感受了一路,满心欢喜。
从此千炽夜夜下胡山进殷府偷看殷岂,被发现后,殷岂把她半散养起来,允许她留宿室内。
火狐心上欢喜,能修为人形之际,选择女身。
殷岂震惊,凡人之躯让他失去了感知力,他一直以为这只小狐狸机灵些,没成想是开了灵智,能够化形。他一再强调人妖、男女之别,请千炽就此别过。
“念你陪我这些日子,无伤我之意,我且放你一马,若再见,即是杀戮。”
千炽心伤而归。
“我才不是什么妖物,胡山灵气缭绕,我潜心修炼成一个小仙,为的就是能配得起你……”
千炽郁郁寡欢,几日不吃饭,兄弟姐妹们急得围着她团团转,用嘴巴拱她,企图把她带到母亲面前,千炽被催得烦了,化成人形出走了,留下了一干大眼瞪小眼的火狐们。
舞汐对那日的火狐念念不忘,冬季将至,那一身光滑精致的皮毛惹得她心痒,她决定再上胡山,猎取小火狐,扒皮做裘衣衣领。
殷岂听闻,深知那火狐非同一般,百般劝阻,舞汐已经被宠得娇纵起来,执意前往,无奈之下,殷岂只能前往猎杀。
念往日之情,殷岂猎杀了与千炽同等身量的一只火狐,舞汐一眼认出差异。
“额心无弯月,不是那只。”
那日他宰杀数只火狐,不是皮毛不光亮,便是额心不够漂亮,那时他才发现,原来那只小火狐竟是如此美丽。
胡山一日内消失数只同类,千炽气愤不已,听闻对那猎取人的描述,她的心便一寸寸跌落万尺冰潭。
胡山相见,他手握弓箭对准她,最终却缓缓放下,她忘了自己是一只小狐仙,愣了片刻,转身便逃,她在他眼中、心中都像一团跳动的火焰,转瞬消失,等随从发现,她已毫无踪影。
随从立即追赶,殷岂慌忙拦下。
夜潜殷府,千炽看到一条又一条失去生机的火狐堆成一座山,掩了口鼻的仆从一条一条将其丢入火堆,火光熊熊燃烧,整个府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火气,以及……始终浓烈的、挥散不去的血腥味。
舞汐和殷岂站在一起,远远地看着火光,忽的舞汐发现小火狐,数只箭密集砸来,小火狐轻松躲过。
她不顾一切地像殷岂冲过去。
当殷岂的箭射入她心脏之时,她自知万劫不复。
撕裂的疼痛只持续了一瞬,她的魂灵飞出躯体,看着自己的狐身血液迸溅,瘫软在地。
看着殷岂在舞汐的要求下挥刀细致的剥下她的一整张狐皮。
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躯体被抛弃府外。
看着火光冲天下,死去的兄弟姐妹们通通被焚化。
无能为力和伤心一并袭来,她只是特殊点的火狐罢了,如今已变为游魂,如果附人体,那便真的成妖了。
她不想成妖。
因为殷岂不喜欢……
可难道因为她喜爱他,他就要给她如此之大的教训吗,她所有的兄弟姐妹,无一幸免。
胡山火狐一日内少去大半,被杀害的那部分狐怨气冲天,却因生前普通而无法报复,魂灵只能遁入轮回。
由于感受到强大的怨气,洛子飏早早关注到殷府。
被派去探查的魔使揪来一只游魂。
洛子飏当夜将小火狐血淋淋的躯体抓到魔界,将她的魂灵强行从轮回中抢回,塞入原躯体。
“这么丑的一团肉,完全看不出是一只狐狸啊。”
失去了皮毛的庇护,只要被触碰一下,满身的伤口就会钻心的痛,洛子飏一连戳了她好几下。
“如此疼痛,还不醒来?”
“为…为何,救,我?”被塞入的那一刻,她清醒不已,因为实在是太疼了,可不知对方是善是恶,只好隐忍着,不料对方一不做二不休,不停地碰着她的伤口。
嗓音嘶哑,想是声带裂开。
对方剑眉妖目,肤白唇艳,一身华贵黑衣纹着金线暗纹,美得惊天动地,如同妖孽,即使敛着戏谑,仍是不正经。
他并不回答,反而问了另一话题:“我相貌如何?”
狐眼血肉模糊,早已看不到,只是那声音竟让人心尖震颤,悦耳动听,低而不沉,若再温柔些,再多些情感,怕是叫人心都化掉。
“我,看不到,但你,的…声,音好,好,听,想必……长,得定…然不,差。”
“呵。”洛子飏轻笑,魔界周遭瞬绽大朵大朵的血色彼岸花,那妖艳的笑容竟夺了花的风头,灿烂而荼蘼。
“真美啊,可惜你看不到了。”
“……为何,救…我?”
“你的身躯不完整,再世为人,没了那皮毛,你将奇丑无比,凄惨一生。”
“况你本不平凡,既然已修炼成一个小仙,又何必受凡间的苦呢?”
“可…我的,直觉,告…诉,我,凭这……这些,理由,我,是引…不起,你,的,注…意的。”
“你这狐狸倒不笨啊!”
洛子飏挑眉弯唇:“为何不怨恨杀你之人,反而久久不舍离去?”
小火狐内丹破损,法力全失,费力动了动身体,皮肉相互摩擦,更疼了,她咧着个狐狸嘴,努力的发出“爱”这个词。
“我……”
“我…爱,他。”
“爱?”活了上万年的洛子飏第一次听闻这个字,遂惊异无比,“爱是什么?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吗?”
千炽声带火燎般难忍,索性不再发声,心内却在回答。
爱能让狐放下仇恨,让狐甘愿粉身碎骨……
洛子飏出生即被遗弃,养他的魔物看上他的力量,以至他天生神力被生生扭成妖力,期间经历数不胜数蚀骨之痛,才坐上了魔尊之位。爱?他从来没有奢望过,也从来没有懂过。
“狐狸!”洛子飏轻轻碰她,“我帮你疗伤,你教我爱如何?”
殷岂常常夜半惊醒,想起有小火狐的的种种。
她天真纯洁,他不忍伤害,最终却还是亲手了结了她,他命人丢弃她的尸首,为的是悄悄掩埋,免受焚烧之痛,更给自己一个念想,可当他慌乱寻找时,只见一团鲜红的血液。
被野兽生吞了吧……
狐皮做成了衣领,安在舞汐的嫁衣上,美丽非常,可殷岂每每看到,只觉得刺眼可笑。
依照父母之意,他们冬季就要成亲。
殷岂生活仿佛没有什么改变,只是想起那条火狐,有心悸,铺天盖地汹涌而至……
是内疚,亦或是其他的什么,无法再去深究。
内丹被修复后,千炽终于结束了痛苦。
双目能完全睁开后,她才知这是魔界,而日夜照看她,不懂爱的这位,就是大名鼎鼎的魔君洛子飏。
她恢复之后,教了他许多爱一人应该做的事,可怜魔界竟没有像样的魔姬供他试验,她只好以身作范,抓些小魔侍演示给他看。
刚开始他还津津乐道,后来竟渐渐不喜千炽与旁魔举止亲密,于是乎,就变成她供他试验。
其实千炽也不太懂爱,可她喜欢殷岂的那份心思,就如同烈火在灼烧,一刻都降不下来。
所以千炽想,她大概是可以教他的。
千炽带洛子飏去了很多美丽浪漫的地方,告诉他爱一人要永远一心一意,要时刻想着他,要时刻替他着想,要甘愿为他做任何事,哪怕是死。
看到魔界绝美的幻境之境,本来略略开心了点,哪知洛子飏阴阳怪气噎她一句:“所以你就真去死了?”
千炽不想提任何有关殷岂不好的方面,于是两个人沉默了一瞬。
洛子飏眼神黯淡了片刻,那副落魄委屈的样子,就好像千炽欺负了他似的。
千炽赶紧告诉他,如果想要表达爱意,可以做很多亲密的事。
还没教该做什么,洛子飏便兴致勃勃凑过来,一双荼蘼的眸瞬间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。
他要求千炽抱他,牵他的手,甚至要求千炽亲吻他。
千炽惊异了,要知道,她只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才被殷岂抱起来过,从未做过这些举动。
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炙热与好奇,狂野直接而单纯,又带些委屈,那副绝妖的容貌竟让千炽心软起来。
他削薄好看的唇忽的印上她的额头,仅仅一瞬便逃离,她见他面容白净毫无异色,仿佛就只是为了试验。
可他转身一刹那,千炽瞥见那耳廓在一点点泛红。
她似乎明白了什么,可又不愿意多想。
洛子飏知道,她想念殷岂,也知道他的身份,论在天界,他的地位与洛子飏不相上下,可他如今做了凡人,如果洛子飏想毁灭他,那么世上便再无此人。
可洛子飏想:如果她消失了我会怎样?
也许会失去精神依托一同死去吧。
听说殷岂今日成亲,这是爱的最高境界——一生一世在一起。
届时她便了了心思了吧。
洛子飏狠下心思,放任她去看望殷岂。
她欣喜不已地摸着消失掉的结界,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又难掩雀跃的模样,令他落魄不已,他强忍着要将她抓回的冲动,手却渐渐握成了拳。
想起那个故作轻松的吻,洛子飏拂过自己的唇,心内一片阴霾。
终于跑出来了!
千炽一片欢心雀跃。
不知为何,洛子飏那厮一向谨慎小心,今日却忘记加固结界。
魔界冠冕辉煌、华丽无比,但却阴沉、了无生气,生出的全是些歪瓜裂